在虹口区的一家餐馆里，负责为我们上菜的那位女侍，年轻得像是树上的一片嫩叶。
她捧上蒸鱼时，盘子倾斜。腥膻的鱼汁鲁鲁莽莽地直淋而下，泼洒在我搁于椅子的皮包上。我本能地跳了起来，阴霾的脸，变成欲雨的天。可是，我还没有发作，儿子便以旋风般的速度站了起来，快步走到女侍身旁，露出了极为温柔的笑脸，说：“不碍事，没关系。”女侍如受惊的小犬，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的皮包，嗫嚅地说：“我，我去拿布来抹……”万万想不到，儿子居然说道：“没事，回家洗洗就干净了。你去做事吧，没关系，不必放在心上。”我瞪着儿子，觉得自己像一只气球，气装得过满，要爆炸却又爆不了，不免辛苦。儿子平静地看着我，在餐馆明亮的灯火下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，他的眸子里，竟然镀着一层薄薄的泪光。当天晚上，返回宾馆之后，他这才亮出了葫芦里所卖的药：儿子巴黎求学，因疫情阻隔四年不能归家。为了消遣寂寞，假期里除了自行策划在欧洲背包旅行，也偶尔在餐馆打工体验生活。儿子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，粗工细活都轮不到他，然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巴黎，却选择当男侍接触社会。
他被分配到厨房去清洗酒杯，那些透亮细致的高脚玻璃杯，一只只薄如蝉翼，只要力道稍稍重一点，便会分崩离析，化成一堆晶亮的碎片。他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，好不容易将那一大堆好似一辈子也洗不完的酒杯洗干净了，正松了一口气时，没有想到身子一歪，一个踉跄，撞倒了杯子，杯子应声倒地，“哐啷、哐啷”连续不断的一串串清脆响声过后，酒杯全化成了地上闪闪烁烁的玻璃碎片。“爸，那一刻，我真有堕入地狱的感觉。”儿子的声音还残存着些许惊悸。“可是，你知道领班有什么反应吗？他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，搂住了我。说：小伙子，你没事吧？
接着，又转过头去吩咐其他员工：赶快把碎片打扫干净吧！又有一次，儿子在倒酒时，不小心把鲜红如血的葡萄酒倒在顾客乳白色的衣裙上，好似刻意为她在衣裙上栽种了一季残缺的九重葛。原以为顾客会大发雷霆，没想到她反而倒过来安慰儿子，说：“没关系，酒渍嘛，不难洗。”说着，站起来，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膀，便静悄悄地走进了洗手间，不张扬，更不叫嚣，把眼前这只惊弓之鸟安抚成梁上的小燕子。儿子的声音，充满了感情：“既然别人能原谅我的过失，你就把其他犯错的人当成是你的儿子，宽容她们吧！”
感谢支持田园的读者朋友，不说假话是知识分子的底线，请珍惜坚守底线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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