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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|蒙娜丽莎发现史

我请教的一位智者曾经提醒我,习俗是不断变化的,但人性恒久不变。本书描述了丽莎·盖拉尔迪尼所处时代的风俗、 服饰、 家园、仪式和日常生活。与此同时,我也展示了她的其他侧面:女人、女儿、姐姐、妻子、母亲、家长。她的人生丰富多彩,与 21 世纪的许多女性一样。 

——《蒙娜丽莎发现史》


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

一位天才令她永存不朽。一位法兰西君主为她花费大笔财富。一位国王对她垂涎三尺。诗人为她歌功颂德,歌者为她倾情吟唱。广告商大肆利用她的美名。

没有哪个人的面容像她的那样,在如此久远的年代中,让如此众多的仰慕者为之倾心。每年超过900万人前往卢浮宫博物馆,争相目睹她的肖像。我和大多数游客一样,曾经瞩目凝视这件艺术杰作,但是,我那时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:这画中的主角究竟是谁?

后来,我去了佛罗伦萨,不是一次性走马观花,而是多次地细细寻访。我曾经以旅游者的身份,考察那个城市的艺术瑰宝。我在校时学习了意大利语——我的《美丽的语言》一书讲述了自己爱上意大利语的故事。在为创作那本书进行调研的过程中,我采访了住在佛罗伦萨的一些语言学者。通过一次又一次访问,我自己越来越深地沉浸在它的文化之中。几乎出于偶然,我注意到,在画作上的那个富于偶像意义的微笑背后,存在着一个神秘的女人。

一天晚上,在她位于皇帝党路的寓所里,我的朋友艺术史家卢多维卡•塞布雷贡迪设宴款待我。她在席间提到,焦孔达——意大利人所称的达•芬奇的女人——的母亲就是在这一幢大楼里长大成人的。她说话时漫不经心,那一语却让我深感惊讶。在那之前,我以为蒙娜丽莎似乎仅仅是卢浮宫博物馆保存的那幅画像而已。那个形象几乎无处不在,出现在许多物品上,甚至包括T恤衫和茶杯等等。我根本没有想过,蒙娜丽莎是一个真实人物,她是母亲眼里的女儿,她拥有自己的独特人生。

我问她:“真有蒙娜丽莎这个人?”

“当然有啦。”卢多维卡毫不犹豫地回答。她解释说,蒙娜丽莎确有其人,500余年以前住在佛罗伦萨。在当代意大利文中,Monna(蒙娜)一词的拼写有两个n,意为“夫人”,是对女性的尊称。与那时其他女性的做法一样,丽莎保留了她父亲的姓氏盖拉尔迪尼,并且使用终生。意大利人将达•芬奇的那幅名画称为《焦孔达》,以十分聪明的方式,不但暗指了她丈夫的姓氏(德尔•焦孔多),而且将其作为对幸福女人(按照那个单词的字面意义)的一个描述词。

蒙娜丽莎是佛罗伦萨最著名的女儿;然而,在她的家乡,却几乎看不到任何相关遗迹,没有冠以她的姓氏的街道或纪念碑,甚至连她居住过的地方也没有设置任何纪念标牌!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开始探索。我以意大利人特有的方式,通过直接朋友和间接关系构成的网络,找到了研究蒙娜丽莎其人的世界知名专家——朱塞佩•帕兰蒂。我孜孜不倦,收集与蒙娜丽莎的家族有关的尘封多年的档案文献。我不仅发掘出大量税务报表、房地产转让文件、法庭诉讼文件,而且还在2006年出版的《焦孔达的真实身份》中,找到了相关的洗礼、婚姻和死亡记录。

在佛罗伦萨市奥尔特拉诺区的一座房顶的露台上,我和帕兰蒂见面。楼下就是丽莎度过孩提时代的街道,人称阿尔诺河的“对岸”或南岸。帕兰蒂长着一副典型的托斯卡纳人面孔,满头灰发,对人和蔼可亲,说话轻言细语。为什么他痴迷丽莎的身世,历经数十载也不改初衷?对这一点他无法解释。他的妻子长期忍受他对丽莎的关注,已经变得麻木;孩子们听到他提及丽莎的名字,常常唉声叹气。多年之前,他在一份地契上偶然看到了丽莎的父亲的签名。从那一刻开始,他便迷上了丽莎,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。我和他一样,也很快进入了相同状态。

帕兰蒂打开一张佛罗伦萨的旅游地图,在丽莎出生的那座房子的位置,画上一个X记号。那个地方在斯瓜扎街,现在是一家羊毛织品商店。我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作响,灵感再次闪现:没错,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,一个实实在在的出生地。我急不可待,真想立刻就去看看。

第二天,我来到了马焦街旁边的一条狭窄小巷。那是通往罗马门——锡耶纳的南门——的一条主要小道。在意大利语里,斯瓜扎街的意思是“污秽”,其环境确实如此。早在500多年以前,那里的居民就开始抱怨,街上的一条下水道被堵塞,整天恶臭刺鼻。事到如今,那条街道依然臭气熏人。我在不同季节去过那里。我发现,随着气温升高,水位下降,周围的气味更加难闻。

在阴湿的街道两旁,房子污秽不堪,墙壁上遍布涂鸦。木门上裂纹道道,铰链锈迹斑斑,摇摇欲坠。没有谁喜欢在那样的环境中驻足,没有谁会关心一个名叫丽莎•盖拉尔迪尼的姑娘。几百年前,伴随着佛罗伦萨的织布厂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噪声,她来到了这个世界。不知何故,我发现自己对她深感兴趣。

我既非专家学者,亦非历史学家或文献研究者,更算不上达•芬奇迷。但是,新闻记者的直觉告诉我,这个女子出生在这个散发恶臭的街区,身世离奇,定有特别故事,在佛罗伦萨的历史上肯定具有重要地位。我下定决心一探究竟,随即开始提出新闻业者的基本问题:何人?何地?何事?何时?当然,最难以捉摸的是,何故?

这个平凡女人获得了如此非凡的声望,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?她什么时候出生?父母从事何种营生?她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?生活状态如何?她穿什么样的服装,吃什么样的食物,受过什么样的教育,喜欢什么东西?她嫁给了谁?有没有子女?那个时代最负盛名的画家是否挑选她作为模特?她后来的境遇如何?最重要的是,为什么她的微笑今天依然魅力不减?

过了500余年之后,我们现在可以基本确定:蒙娜丽莎•盖拉尔迪尼•德尔•焦孔多是当时的一位典型女性,一生中经历了政治动荡、家族变迁和轰动一时的丑闻。1479年,她在佛罗伦萨出生并且接受洗礼,是古代贵族的后裔。后来,她嫁给了年龄是自己岁数两倍的一名野蛮商人,相继生下六个孩子,63岁时离开人世。丽莎在一生中见证了佛罗伦萨历史上最动荡的年代。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,佛罗伦萨经历了战争和叛乱,遭到外敌的入侵、围困和征服,同时也取得了堪称世界之最的艺术成就。

但是,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这位女性,具体日期和历史文件仅仅勾画了线条粗略的速写,而不是有血有肉的具体形象。我渴望了解这个确实存在的女人,了解她的生平。我希望穿越时空,进入她生活的世界,并且从她的视角观察那个世界。于是,我决定展开自己的探索之旅。

“到她生活的那些街道去住吧!”一位艺术史家向我建议。几年之中,我多次探访佛罗伦萨,先后在几个区里居住。我像丽莎•盖拉尔迪尼一样,在那些铺着石板的街道上徜徉,在她祈祷的教堂里屈膝行礼,在她那些岁月里就弥漫着茉莉花芳香的院子里徘徊。随着我那张地图上的X标记不断增加,我的探险范围越来越宽,足迹遍及散发霉味的地窖、已被废弃的教堂、古老的丝绸工厂、经过修复的广场。我去过的私人图书馆完全无人问津,我不禁觉得,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就是最适合自己的伴侣。

每个新的发现都会激发我没有预料到的内心冲动。我接触到一段16世纪的家族史,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。在一份基督教会的账本中,我发现了丽莎接受洗礼的记录,心里十分兴奋,禁不住叫喊起来。丽莎一家的人口逐渐增加,她的丈夫弗朗切斯科•德尔•焦孔多购置了新的房产。一天,我在她的故居前驻足。这时,从二楼的窗户飘出了一阵女人的歌声:铃声响起,鸟儿鸣叫,百年逝去。这段歌词让我浮想联翩,觉得那个真实存在的女人在我的脑海中渐渐复活。

后来,当我重访——甚至想到——佛罗伦萨时,四处都能见到丽莎的身影:在新圣母玛利亚教堂里,那里是盖拉尔迪尼家族的祖先——曾经统治基安蒂的富饶河谷的贵族——的永久安息之处;在圣约翰洗礼堂,她的教父和教母透过吉贝尔蒂设计的亮光闪闪的铜门,注视眼前的新生婴儿;在维琪奥王宫的市政大厅里,她的祖先们——以及后来她的丈夫——为了获得至高权位你争我夺;在巴杰罗宫里——那里曾经是法庭的所在地,牵涉叛乱案的盖拉尔迪尼面对命运的严酷裁决。


档案研究人员帕兰蒂提醒我,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真的很小,就像是“一张手帕”,人们比邻而居,交往十分方便。丽莎的祖父母住在皇帝党路上的一处豪宅里。就在那条街道的拐角处,住着丝绸商弗朗切斯科•德尔•焦孔多。他可能探访那幢豪宅,追求那位含苞待放的妙龄少女。塞尔[1]•皮耶罗•达•芬奇带着终日闹声喧天的孩子们,就住在几步之外的地方。塞尔•皮耶罗是一位人脉广泛的法官,为佛罗伦萨城最有权势的知名公民服务。在街道的另一头,他的第一个私生子列奥纳多在一家艺术品作坊里当学徒。

我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,追寻丽莎结婚那天走过的小路:1495年的那一天,她骑着一匹白色骏马,穿过佛罗伦萨的市中心,进入“美第奇乡村”,就是圣洛伦佐教堂附近的那个地段。在那里的纵横街道中,我发现了德尔•焦孔多名下的几处房产之一。那个院落的内院保存了最初的横梁,现在是国际摄影艺术中心的所在地。

德拉斯杜法街就在附近。那条街在数百年时间里经过多次重建。在那里,我与自称骸骨寻觅人的西尔瓦诺•温切蒂会合。他曾经发起了一次活动,试图确定丽莎•盖拉尔迪尼的遗骨。当然,那样的做法其实值得商榷。一位城建工程师领着我们,到了德拉斯杜法街23号。大概就是在那里,达•芬奇当年创作了肖像画《蒙娜丽莎》。

温切蒂四肢细长,嘴里一直叼着香烟,说话喋喋不休,总是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。他领着来自巴黎的纪录片摄制组,走到门前,摁响了门铃。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法兰西女人探出身子。她踩着一双尖尖的高跟鞋,披着一条淡绿色围巾。她解释说,她只是那里的房客,根本不知道她所称的《若孔德》(《焦孔达》的法语音译)画像。我偷拍了一张门厅的照片。

一天清晨,我穿过一段落满树叶的街道,来到卡法焦的圣多明我修道院旧址。那里曾经修建了几座修道院,现在是一家军事法医研究院的所在地。我透过铸铁栅栏凝视内部,想象那个久远年代的情形。当时,丑闻满城风雨,悲剧接连出现,震动了这个宁静之地,震动了丽莎的家人。

另一天,我来到备受佛罗伦萨人珍视的神殿——圣母领报大教堂。我注意到艺术品修复人员悬挂的一个警示牌,担心被人看见擅自进入(更担心被人抓住,驱赶出去),心脏怦怦直跳。我偷偷溜进忏悔间旁边的一扇没有警示标志的房门,沿着扇形走廊向前,经过了几处私家礼拜堂。右侧的那个礼拜堂光线幽暗,存放着丽莎的丈夫以及他的两个儿子的遗骸。我跪下来,看到一块大理石地板上镌刻着两个拉丁单词“familiae iucundi”(焦孔多家族)。

丽莎的遗骨本应安放于此,与她的丈夫共眠。但是,她违抗了他的意愿,选择了另外一个安眠之地——圣奥尔索拉修道院。它离她在德拉斯杜法街的住处不远,仅隔一个不长的街区。圣奥尔索拉修道院曾是一所淑女学校,学生们全都来自佛罗伦萨的精英家庭。那个地方数百年来无人问津,已经风貌不再。里面满目残垣断壁,涂鸦丑陋不堪,招贴画颜色衰褪,格栅锈迹斑斑,窗户上堵着破砖,横梁参差不齐,搭在破朽的护墙上。房顶下方支起了保护网,以免墙壁上东倒西歪的石头散落在人行道上。有人告诉我,那里十分危险,毒品贩子常常在阴影中出没。行人经过那里时往往加快脚步,并且将目光转向别处。

一位报刊作者曾说,那个衰败之处是“佛罗伦萨的羞耻”。几年之前,市政府宣布了计划,打算将那个地方改建为社区文化中心,也许会冠以代表文化本身的蒙娜丽莎这位女性的名字。在最近一次访问期间,我根本没有见到任何改善迹象。它仿佛是一个孤零零的书挡,阻隔着一段被人遗忘的岁月。

在过去几百年里,意大利发生了很大变化,但是在丽莎故乡的中心,时光仿佛停下了脚步。那里曾经遍布城市建设的杰作,如今依然令人深感兴趣。在那个城市中,布鲁内莱斯基设计的大穹顶划破天际,乔托设计的钟楼优雅无比,圣十字教堂和圣弥额尔教堂庄严神圣,巴迪亚教堂的塔尖高耸入云。在丽莎生活的那个年代,艺术巨星争辉斗艳,照亮整个天际,其中包括米开朗琪罗、波提切利、拉斐尔、佩鲁吉诺、菲利皮诺•利皮。当然,列奥纳多•达•芬奇最为耀眼,展示了无与伦比的才华。他作为一种文化力量,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穿过了历史的迷雾。

列奥纳多•达•芬奇是艺术家、建筑师、音乐家、数学家、科学家、雕塑家、工程师、发明家、解剖学家、文学家、地质学家、植物学家,在各个领域中全都成果斐然。这位文艺复兴巨人独树一帜,在构思、设计、绘画、雕塑等领域中取得了无人企及的成就。他相貌独特,年轻时留着精心打理的卷发,年老时络腮美髯齐胸,看上去就像一位先知。他以无可比拟的“镜书”方式,写下了数千页手稿。他骑马时英姿焕发,傲视群雄。他力大无比,一名传记作者宣称,他可以徒手掰直马蹄铁。在列奥纳多和丽莎生活的年代,在佛罗伦萨那座城市的舞台上,出现了一批高视阔步的巨人:洛伦佐•德•美第奇成就辉煌,在涉及的各个领域中均有建树;萨伏那洛拉魅力四射,激励人们的心灵,最后被火刑处死;切萨雷•波吉亚铁腕无情,还曾聘请达•芬奇担任自己的军事工程师;尼科洛•马基雅维利与艺术家联手,制订了一项大胆计划,希望改变阿尔诺河的流向。

“被诅咒的佛罗伦萨人!”他们的对手低声叹息。与丽莎同时代的市民有时受人羡慕,常常让人恐惧,从不招人喜欢。一位历史学家曾经历数他们的种种恶习,所用的词汇包括贪得无厌、捉摸不定、对人不忠、骄傲自大,更不必说令人难以启齿的性取向了。更有甚者,某些土生土长的佛罗伦萨人也对自己故土另有微词。他们觉得,它是名副其实的混杂大锅,将猜忌、怀疑和嫉妒熔于一炉,简直是魔鬼青睐之地。在写给遭到放逐的爱国人士的信函中,一位佛罗伦萨人如是说。

摘自《蒙娜丽莎发现史》,即将上市

蒙娜丽莎发现史

[美] 黛安娜•黑尔斯 著

严忠志 译

简介

蒙娜丽莎是谁?她生活在哪里?有着怎样的一生?本书探索了达•芬奇名作《蒙娜丽莎》中的原型丽莎•盖拉尔迪尼的生命轨迹。作者竭力还原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人,展现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普通女子的日常生活和人生经历,并牵连出当时的政治、宗教、艺术和商业环境,描绘了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整体画卷。

作者

黛安娜•黑尔斯自由记者、作家。曾任《美国大观》《妇女家庭杂志》等刊物特约编辑。著有《美丽的语言》《就像一个女人》等书。曾因《美丽的语言》一书被意大利总统授予意大利团结之星骑士勋章,并曾获美国心理学会及全国妇女政治会议等颁发的奖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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